（一） 危机

    听着那声音中透着一丝凄凉和落寞，又有一丝不甘和倔强。她缓缓放下手中
的麦，年轻的小哥哥赶紧切到下首rap 开始狂欢，没有人察觉到她唱完后立即露
出的笑脸有些僵硬。领导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我身边起身，笑着拍了拍
她，没有往日的调侃。

    她从211 高校研究生毕业到我们部门已经三个年头了，繁重的工作一直压着
她喘不过气。我们这群快要进入中年的油腻男人经常调侃她，可这一调侃便过去
了三年，那个真命天子一直都没有出现在她生命中。其实她是个很温柔，很优秀
的女孩子，工作中一直透露出的倔强衹是她自我保护的外表，每天加班完后，她
都会匆匆回家，那是一个她能卸下防备的地方。可能工作的重担让她显得难以接
近，没有时间，但一次次隐瞒的相亲让我们知道她的内心是多麽需要依靠。

    「妳们两个小子，平时工作的时候就没有这麽积极……」说话的是和我同年
的同事，去年刚刚添了第二个孩子。她对这两个新进的小伙子的情商表示不满，
原来听懂这首歌的人不止我一个。

    「不要争了，这个月末那些表妳们两个分了，什麽事情都让妳们小姐姐担着。」
这是大我几岁的同事，他也听懂了。

    「那麽多表……」rap 停了下来，转而是异口同声的推诿。

    「赵哥，他们做不来，要不让他们跟着我打打下手吧。」她依然那麽要强。

    「妳说话，他们做事。」领导终于开腔了。

    「哦。」那两小伙子衹好应着，然后又开始开心的rap 起来，真是年轻人没
有烦恼。

    我静悄悄的看着她，坐在离我不远处，手裏拿着铃铛跟着节奏上下摇动，侧
脸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思绪。我忽然有些自责。她刚刚毕业的时候分在我手下，我
却耽误了她三年。那时候的她年轻漂亮，充满活力，能力突出，可工作经验就是
一张白纸，我没有思考太多，把很多重担都丢给了她。这些工作她完成的很出色，
却耗费了她许多时间和精力。她一直保持着职场的仪态和骄傲，我以为她的魅力
会吸引很多人，事实却是众多男孩望而却步。半年前，我们这裏来了两个小伙子，
都是高学历，却空有本事，没有表现，和三年前的她相比相去甚远。我有时候不
知道是对是错，现在衹能不断的给她抽空，让她有更多的时间放在自己的生活上。
可是，她还是慢慢的变成了三十岁的那个女人！

    「领导，快十二点了，我要回去了。」她很少晚归，她怕自己的父母睡得不
好，家裏有女孩的父母总是比别人多一份操心。

    「我也要走了，不晓得家裏的娃睡了吗，我老公总是哄不好孩子。」有人附
和。

    「那今天就到这裏吧。」领导也起身。

    「这麽早就回去，各位，明天不要上班呀！」两个小伙子还没有玩够。

    「我们走先，钱给妳们付了，妳们想要玩几点就玩几点！」赵哥从来不留面
子。

    「两个人有什麽玩？」他们还在埋怨。

    「这不是还有时旭哥在吗？」她笑着捅了我一下，手裏挎着一个廉价却很有
个性的包包。

    「时旭哥，我们再叫几个人来玩吧！」这下他们抓着我不依不饶。

    「姐，不要那麽早走啊！我们叫几个小哥哥过来，说不定妳就看上哪个了呢！
对不？」小伙子在劝她。

    「多嘴！」有人打了他的嘴。

    三年前，我们经常调侃她这麽努力工作，小心找不到男朋友，到三十岁还嫁
不出去。没想到一语成截。现在，我们对她的男朋友这个话题已经很敏感，很小
心了，一般不会在人多的时候提及，哪怕她自己表示无所谓，可还是很少有人再
这样调侃。这算是一种潜规则，也是一种尊重。

    「我才不喜欢妳们这样的小屁孩呢！」她笑着转身打了一下，匆匆往外走。

    「时旭，妳开车了，送她吧！」领导对我说。

    「好！」我也起身，那两小伙子一脸不愿意，可不敢吭声，那是领导的吩咐，
有一定的威慑力。

    她一直穿高跟鞋，三年了，一直坚持。我曾经和她说过，高跟鞋伤膝盖，可
她义无反顾。她一直都化妆，三年了，我从未见过她的素颜，哪怕是朋友圈和微
博。我曾问过她，她说这是对人的基本尊重（对客户和同事）。她一直都爱美，
虽然没有名贵的服饰和点缀，却和其他女孩一样爱美。

    今天的她，在出来之前还在工作，所以穿的很职业。如果不是举手投足的气
质，别人还以为我们喊了一个制服诱惑的小姐陪唱呢。她不仅努力，而且情商也
很高。除了第一次，她坐在我的副驾驶座，以后的每一次她都会坐后排。衹因为
我告诉她，我已经结婚了。这次也不例外。我从后视镜裏看到她的面容，有些疲
惫，看着让人有些心疼。

    「累了就睡一会，还要半小时呢。」我说道。

    「没事，好久没有看到半夜的街道了。」她轻轻的说着。

    是啊，996 的工作确实没有很多的空閑。平时，她回到家倒头就睡，半夜还
会被领导的电话吵醒，早晨七点就得起床赶去公司。她又没有成家，表现又那麽
突出，公司的人都知道她能干。可越是能干，就事情越多，能者多劳，这是职场
的法则。除了钱，职场什麽都不会给年轻的妳，什麽生活情趣，生活品质，都统
统抛到脑后吧。

    「谢谢时旭哥。」她每次下车都会这样表示感谢，我也总是会目送她上楼。
今天也一样，不过我心疼的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对竟顿了几秒，难以言语。我不
知道她从我眼睛裏看到了什麽，那样让她无法行动。我衹是内心稍稍动了一下，
有些跳动，有些颤抖。一个这样的优秀的女孩，总是会打动男人，特别是在她需
要关怀的时候。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出了什麽眉目，可是在职场，这样的情况真
是该死！所以，我赶紧打转向灯逃离，并没有目送她上楼，衹是在离开之后，给
了她一条求证平安的微信。她也衹是有礼貌的回复了我，一切都在不言中。

    三十多岁的生活，热情如火，平静如水。

    我在这个部门已经呆了足足六年。刚刚来的时候部门刚刚兴建，就三个人，
事情多任务重，我们硬着头皮上。经过几年的发展，市场给出了不错的反应，部
门也在不停的壮大。五个人、六个人、十个人……我们的业务量越来越大，在公
司的话语权也越来越重。虽然我的职位没有调整，但是部门的重要性在增强。举
个例子，举办公司节目的时候，六年前我的名字从名单后往前找很快就能找到，
现在变成了从前往后找比较容易找到。这算是事业热情如火。

    另一端，我结婚七年有余，孩子已经小学，与妻子更是相识超过十五年。不
论是那样一桌丰盛的酒席，山珍海味，天天吃，天天吃，终究有一天会腻。妻子
是一个很睿智的人，我们之间坎坷大半，终于走到一起，却也难逃这平静如水，
而这水真的能溺人，让妳无法呼吸。

    我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那盏灯亮在那裏，我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妻子是
睡了？还是没有睡？我有些犹豫，身上一阵烟酒的气息，不知道是否应该去主卧
看看。房间收拾的很干凈，所有的东西都井井有条，不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有小
孩的家庭。虽然我们请了人做事，但是没有妻子精心的管理，这个家也不会这样
有条理。

    「还没睡？」我不知不觉还是推开了房门，看到妻子穿着厚厚的家居服，坐
在床上在看一本外籍杂誌，女儿在她身旁已经睡着了。

    妻子没有说话，衹是小心翼翼的下床。那家居服下，是一双笔直的腿，在昏
暗的灯光下闪着白色的琉璃光彩。妻子随即走到我身边，轻轻的搂住我。每天都
这样，很有仪式感的一个动作。

    「项目完成了，结算一下费用，我不喜欢这种场合，妳知道的，很累。」我
没等妻子开口，抢先把读白说完。我知道，她的手过会会在我身上游走，她的眼
神已经出卖了她。可是，我真的无法办到，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真的累了。

    「明天早晨还要送佳佳去外语课，妳早休息吧！」妻子这几年做事情轻重缓
急处理得很好，比起过去的那个琳儿聪颖未减，任性全无。

    「妳也是！」我有些愧疚，赶紧吻了一下妻子，然后心安理得的逃离了主卧，
悄悄地溜进了书房，关上房门。

    累了？可是熄灯后为什麽就是睡不着呢？书房的窗子可以看到主卧的窗子，
那裏的窗帘后也还亮着灯。妻子的那一章还没有看完吧？还是她也和我一样，累
了，却睡不着？我摸着手机，点开微信，她应该也睡了，还是不要打扰了吧！要
不我发个信息试试？

    妳他妈是个什麽东西，时旭？妻子白天要工作，晚上还要照顾孩子，照顾这
个家，妳却还在想着半夜给女同事发信息！妳对得起谁？就是因为觉得腻了，妳
就能够这样做了？我又回想起妻子这几年来努力的改变自己，和我一起共建这个
美好的家庭，我不能接受自己刚刚的行为。

    灯，熄了！我不知道为什麽感到很激动，又不自觉地拿出了手机，哪怕是脑
子裏有无数个谴责，还是偷偷输入了打扰别人的信息，却没有发送。她是一个好
女孩，我不能这样自私，这样会害人害己的。纠结的心让我狠狠闭上眼睛，手指
却无法点击发送。

    「晚安！」妻子的头像在闪烁，她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

    我没有回复，不敢回复，看着上面那几个晚安，中间没有我的任何回复，心
中的天平一下子倒在了家裏。聊天记录，上次和妻子聊天是上周四的晚上，妻子
主动发的故事，是过去那些让人难以忘记的事情。

    「亲爱的，还记得大三的时候那个追我的男生吗？」

    「追妳的人那麽多，妳说的是哪个？」

    「就是那个每次都嫌我穿的太露了，经常教训我这样穿不好，却从不敢表白
的那个男生。」

    「谁啊？我认识吗？」

    「认识，就是那个……」妻子描述的很仔细，我也被带到了那个青葱岁月。

    「他原来这麽关心妳啊！」

    「确实比妳还关心我，人家穿新衣服妳都未必能看出来，我到底为什麽会跟
妳在一起，妳这个榆木脑袋……」

    「怎麽突然说他？」

    「今天清理了一下过去的衣服，就突然想起了他。」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老婆可是满大街的人追着跑，看来我还真是幸运，感谢
老天眷顾我。」

    「是我眷顾妳，不是老天。」

    「妳说如果当初他鼓起勇气和妳表白，妳会不会答应他。」

    「我老公就是喜欢假设，脑子裏尽是YY的东西。」

    「那妳就当是假设，会不会答应？」

    「不会，他那个样子，我想我和他在一起会疯掉。」

    「他那个样子，他的样子妳都见过，怎麽以前没有听妳说过？」

    「妳想哪去了！我是说他老是看不惯我穿的，经常说我裤子短了，裙子短了，
都烦死了。」

    「证明那个时候他天天偷偷盯着妳看。」

    「妳还不是一样。」

    「我不一样，我不需要偷偷的，可以正大光明的看。」

    「就妳嘴贫。好了，不说了，佳佳又开始踢被子了。妳早点休息，明天一早
还要上班养家，我的好老公，晚安！」

    「晚安！」

    从此后，衹有每晚妻子的晚安，每晚一个，我却没有再回信。

    是啊！那个时候妻子身边的追求者太多了，这个男生我还有印象，可却已经
记不得名字了。不想十多年过去了，那些美好的时光也被忙碌的工作和繁琐的家
庭取代，衹有在这样的撩骚中可以回忆起一二。

    这时，我督见书房一个角落裏堆放了很多袋子，裏面装着一些东西。仔细一
看，原来是一些衣服之类的。起初我以为是佳佳穿过的衣服又要送给哪个朋友的
女儿，就没有管它，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反正睡不着，索性起身翻看，才发
现是妻子过去穿过的衣服。

    「这样的衣服那裏露了，那个谁也太不会找追女孩子的借口了。」我看着女
友的旧服，又想起了逝去的美好。

    翻看了几件后，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一字肩的上衣，还有这一个巴掌
长的牛仔热裤，现在看起来也都是很性感的打扮，如果放在十多年前……我觉得
那个谁说得确实很对，对于一个大学女生，这样的穿着确实有些不妥。

    我打开手机，拍了一张热裤的照片在购物网站上查找同款，弹出来的图片真
是让人上火。都说了我是榆木脑袋，看来我还真是榆木脑袋，我手上这热裤，估
计刚好把臀部遮盖起来，前面的口袋底都若影若现，真是太短了。而且，妻子那
浑圆的臀部，恐怕最多就遮盖了三分之二……我闭上眼睛努力去回忆女友穿上这
条裤子的样子，略有印象，却极为模糊。这也难怪，那个谁会说女友穿得太露了。
我继续翻看，大部分衣服都在可以接受的範围，像刚刚那种几乎露臀的热裤类型
的衣服不是很多。

    我挑出了几件觉得有些暴露的衣服，都用购物网站搜索，每一件要不是标注
夜店款就是情趣款，还有男友最爱之类的。那个时候还没有网上购物！这小妮子，
原来是这样的打算！我好像又回忆起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苏琳，那个敢在我室
友面前展示比基尼的琳儿，那天真无邪的笑容，大胆的拥抱，惬意的醉酒，还有
鬼灵精怪的心思，把我勾得不要不要的。

    我的心情忽然放鬆了，似乎睡意涌上来了，赶紧把衣服都塞了回去，翻身上
床。一阵凉意袭来，我又想起了刚刚妻子的家居服。结婚前，妻子并不是一个我
的家庭能够接受的女孩，大概和这样的穿着打扮也有一定关係吧。结婚后，妻子
一直在改变自己，就连穿着打扮都在改变，她在努力营造一个双方家庭都能接受
的形象。所以，她的衣柜裏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时旭，妳不能辜负琳儿的这一
份深沈的爱，绝对不能。